前文见合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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庞嘉揉了揉章远的头发，眯着眼朝他微笑，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弯成新月的弧度。

他逆着光，发丝间温暖的手缓缓抽离，又在空中挥了挥，最后依依不舍地转过头，朝着光亮而去。

章远动弹不得，他想大声呼喊让庞嘉别走，别离开，却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，只能呆呆的定在原地，目送庞嘉远去，消失在光芒里。

“小远，醒醒！”

“章远？听得见我说话吗？做噩梦了，醒醒…”

章远睁开眼，手术室的灯还亮着。

他疯了一样的站起身冲过去，又被赵一阳和尹志强一人一边搂着肩膀拦住。

“醒醒，章远，梦魇住了。”赵一阳拍拍他的背，尽量小声的安抚他。

尹志强压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回手术室门前的座椅上，从兜里掏摸一阵，又抬头问赵一阳：“有纸巾没有，给他擦擦脸。”

章远茫然的摸了一把，才发觉他满脸的泪水都已经洇湿了衣领。

“我睡了多久？”章远像是才找回些清醒，狠狠揉了揉眼睛，沉声问。

赵一阳看了眼表，“就睡了半个多小时，你最近太紧绷，昨晚上没睡吧？这样哪行？你哥手术完还要你照顾呢。”

章远咬着下唇没有吭声，旁边的尹志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哥就知道你得这样，自己都把术后护理的护工约好了，还是李叔，你熟悉点儿他也放心，能顺便好好照顾你。”

章远抬头望了尹志强一眼，感觉更内疚了。

一个护士从手术室出来，几人连忙起身过去。

年长的护士巡视一圈，“哪位是家属？”

“我是，我哥怎么样了？”章远向前一步，话音都带着颤抖。

护士打量他一眼，欲言又止。

“您跟我说吧。我能负责。”尹志强揽住章远的肩，朝护士点点头。

“出现紧急情况，现在正在实施抢救，家里还有家属就都叫来，带着户口本……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章远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断，剩下的话什么也听不见了。

再回过神来的时候，章远身侧只剩下赵一阳，赵科长眼睛也红红的，正关切的看着他。

“师父去你家，取点东西很快就回来 。”

章远点点头，喉头苦涩，几个字在口中转来转去，出口的时候已经没有声音，只剩下点气。

“拿户口本，是不是要办死亡证明？”

赵一阳偏了脸，有些哽咽，“不会，你别瞎想，这不是还没做完手术呢么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
手术室门口一直是安安静静的，可章远却觉得无比的嘈杂吵闹，好像里面走动声，机器滴滴的声音，医生护士的交谈他都能隐约听到，可拼命辨认，也听不真切。

“不会有事的。不会有事的。”

赵一阳喃喃念着，双手也攥在一起 ，手臂上青筋都冒了出来。

尹志强在一个多小时后回来了，手里提着一个纸袋，章远遥遥望着，那是上次庞嘉带他去买衣服的纸袋。

现在想来那件红色的帽衫也没有很难看，当时该试给他看看的。

“小远。”尹志强喘息声挺重，应该是从医院大门口一路跑上来的。

“上次你哥私下交代我，把这些东西给你。”

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，“这是你哥一直放在电脑桌抽屉里的。”

章远开过那个抽屉，里面大多是一些证件和纸质材料，照片和现金。他没细看过，是庞嘉忙起来的时候，让他自己从那里面拿钱吃早餐打车。

他颤抖着接过纸袋，一根白线垂在那，绕来绕去怎么也解不开。

尹志强体贴的伸出手，帮他拆开。

东西抖落出来，大大小小，两个银行的信封，一些印着东西的文件，章远捡起一张眼熟的，是他的收养协议。

“你哥说，他要是有什么事儿，生活学业上，爸妈应该也会照顾好你，不用他操心。”尹志强拿起一个红色的信封，赵一阳别过头去不愿再看。

那是入职时候大家统一办的，发工资的存折和银行卡。

“你哥啊，挺能瞒的，要不是他爸妈出国之前有一回叫人来接少爷回家，我们科里大家伙儿都以为就是个普通家境的小年轻。平时衣食住行，也没什么两样，你来以前，连车都不开，天天骑个破自行车上下班。”

“其实他平时生活挺省的，要不我们哪能没发现他愣是个富二代啊。”尹志强红着眼睛，说到这还笑了笑。“我也是那天才知道，不管是福利院的抚养费，你的医药费，护工费，包括后来复健，这小子没花过家里一分钱。你说那么点工资，他都怎么攒的？”
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翻开存折，余额不多，前面几列支取记录看得章远眼睛都模糊了。

“这些呢，是他工作的积蓄，还剩下这几万块钱，密码是你生日。他说，让你留着高中这一两年花。住宿也行，别给他省着，好好吃饭，不许净吃垃圾食品。”

“他知道你应该不愿意跟他爸妈去美国，他这事儿…以后，估计你们互相看着也全是伤心，这个家，你不愿意呆，就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活，他给你这个底气。”

尹志强说着，拿起另一个银行的信封。

“这是他保险的存折，我们干交警的，受伤很常见。受益人他早早就变更成你了，保单在下面，满足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吸了一下鼻子，“满足领取条件以后，去保险公司提了，有两百万，这笔钱你拿着上大学，他说你想做游戏，虽然不知道出国去学够不够，但是国内好点的大学，你考得上，他就供得起。想留学的话，他给他爸妈的信里都交代好了，他们会在国外照顾你。”

“另外这些是……”

章远闭上眼，弯下腰，将脸埋在掌心，不想再往下听了。

“章远。”尹志强叹了口气。“你哥为你的未来全都铺好了路。你别辜负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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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份是他上个月开始做的定期储蓄理财，每个月要存两千块钱，不多，你上班前，从这两张存折里取钱交就可以，他怕你乱花钱，给你存到了30岁才能领。说，那时候怎么也该结婚了，取出来办婚礼，就当是你哥亲自给你操办的。”

章远将散落在腿上的文件一把全掀到地上，站起身冷冷的抹了把脸。

“我不要。”

“章远……”

他忽然冲到手术室门前，拼命起砸厚重的金属门，拳打脚踢，赵一阳和尹志强一人一边根本拉不住他。

“庞嘉你听见了吗我不要！！你出来自己给我！！！”他歇斯底里的喊着，状若疯魔。

“干什么干什么呢？要吵楼下去吵，手术还没做完，这血压刚上来点。”还是刚刚那个护士，拉开门有些怒意的训斥起来。

章远被赵一阳和尹志强拖着，听完这话险些冲上去拽那个护士。“我哥怎么样了？”

“还没脱离危险，保持安静。”护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，又把手术室的门关上了。

章远脱力的跪坐在地上喘粗气。

尹志强和赵一阳一左一右的蹲下来，按着他的肩膀，一时默然。

“小远，坚强点。”赵一阳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肩膀，“回去坐着，我们好好等他出来。”

章远回到座位上，目光扫过地下散落的保单和存折，忽然被夹在中间露出一角的照片吸引了。

他把文件一张张拾起，果然，在几份保单中间，抽出一页折起的纸，里面夹着的两张照片散了出来。

第一张是海洋馆里那张庞嘉侧头吻他的自拍。这是他们两个人唯一一张合影。

第二张是一个角标还带着水印的水族缸。像是从某个购物网站上直接截取打印下来的。

那张单薄的纸上没写几个字，却有些水痕，章远手上也都是泪水，展开的时候，水痕新旧叠在一起，将字都晕开了些。章远一眼看去，就止不住的心疼。字是钢笔写的，庞嘉家教很好，一手字写得好看工整，可这封信几处断水，有些地方连笔划都是抖的，显然是心绪不宁，或是……心脏不舒服，握不住笔。

“小远：

如果你看到这个信封里的东西，估计我是失约了。对不起啊。

水族箱我自作主张选了一个，定金已经付了，定在八月底来装，那时候凉快点，水母还能适应适应新的环境，就算温度调的不合适也不怕。你别嫌弃它难看，有灯的，装好连上电很漂亮，你一定喜欢。

大概需要交代的，都让师父告诉你了，就不多说了。要是提前做这些准备让你知道，觉着对你太残忍了，又要哭，我舍不得。

我这身体吧，都怪自己不在意，你可不能学我。

你看，秋天你就该开学了，家里还会有好多小家伙等你照顾，担子很重，别再说什么傻话要跟我一起，要死要活的，你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。

遗书我也没怎么写过，也不知道写什么能让你少哭一会儿，现在肯定是哭成个泪人了是不是？要是我能抱抱你就好了。

我也舍不得以后又留你一个人，真的，想想心里就难受得受不了。

但是人总要接受现实，你可以生我的气，恨我失约，可以发泄，可以哭，可以难过很久很久。但最后你得站起来，走下去。

答应我，替我，好好照顾你自己。

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守着你，别怕。

庞嘉。”

章远攥着这张纸，嘴唇指尖都是麻木的，像嗓子里哽着刺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眼泪却不知不觉的止住了。

庞嘉入院之前的几日总是没什么精神，睡也睡不够的样子，大概就是半夜里趁他睡了，偷偷摸摸的在准备这些东西。

章远心脏突跳着疼，脑海中都是庞嘉连夜伏案，挨着不适给他写遗书的画面。看纸上留下的没有墨水的笔痕，他一定写废了许多张。

身体都这样了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，背着他把他的未来安排的妥妥贴贴。

章远垂着头看着那张纸，轻轻叹息。

你要我怎么生你的气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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